客栈里又住进一位女人,这女人自称姓花,尤其喜欢去找小书童麻烦。
花笺厌倦了对着大堆男人巧笑,无聊了去找沈攸白,但常常被她冷着脸对待,要不就是她根本不在房间里。只有小书童憨憨呆呆地,懂了世事尚且不懂情爱,最为善良天真。
花笺明明会写字,每次见到小书童都找非得找他写一封家书,写完了,她就从百宝箱里拿出一块银子来放在书童手里。
小书童面对花笺,除了脸红之外,结结巴巴说不全一句话,只管她说什么,他就写什么,花笺有时见他写字写错,比他还要早地出声叫出来,就耍赖皮道:“你再这么写下去,这一张纸一文钱都不给。”
有一回小书童放开胆子问道:“谁让你老在我旁边挠我痒,要不然你来写,我在一边找你麻烦试试?”
花笺伸出手去拧他的耳朵,笑道:“行啊,你来。”
她就要接过小书童的笔,小书童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,死死握着笔不肯松手,完全不肯把赚银子的机会让出去。
小花笺就趴在桌子上,说道:“这封就给我爹。”
小书童道:“昨天给你爹写过了,还没找人送信呢。”
小花笺又要拧他耳朵,小书童捂着耳朵躲在一边:“写写写,写十封都行。”
落款那处,她总是留白,说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,其实只是觉得自己愧对爹娘,不写要比写了好。
小书童替她写了这封家书,喜气洋洋地拿着银子走了,等小书童走后,花笺在蜡烛上烧尽了那封信,双手合十默默想了一阵子,其实她心里没什么期待,要是爹娘真的托梦来了,她可能会无地自容。
她希望爹娘早早投胎转世去了,别在阴间受苦。
小花笺想到这,一笑。都这么多年了,江湖上那些人总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汗,那他们应该也得周岁了吧。
小花笺烧完了家书,静静坐了一会,她想起那大战过后那条以惊人的速度又繁华起来的街道巷陌,想起楼中那位总是孤零零坐着的公主,她还只是一名小小的丫鬟时,看不懂那亡国公主脸上的笑。
小花笺沉在回忆里,直到天色昏沉,沈攸白回来,拍了一下她的肩膀。
沈攸白看着她穿一身青楼带出来的衣服,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,她把两件自己刚买来的扔给她:“把那些都扔了,换上。”
小花笺怀里抱着两件衣服,轻轻拿起自己的百宝箱,在耳边用力晃了晃,她听到里面夜明珠滚动在金银中的声音,还有一些金沙流淌着细碎作响。
小花笺抱着衣服轻轻的沈攸白身后,把百宝箱递出去,鲜红的箱子上,是她白得吓人的两只手:“这些都给你们了,我知道这些东西算不上什么,我不担心你们捞银子的本事,还是希望你能收下。”
沈攸白欲言又止,默默接在怀里。
夏恒川敲了敲门,大大啦啦进来,小花笺闻到夏恒川身上的血腥味,对着他施了个万福之后退出房间,掩上了房门。
沈攸白坐在桌边,一时间有些后怕,刚才她一意孤行,去杀青楼里的老鸨龟公,夏恒川非但没有拦着她斥责她惹是生非,还跟她一块去闯了祸。
她此时想起才觉得后怕,万一夏恒川阵出了什么事情,可不是她受一顿责罚就能弥补。好在杀那些人用不了太大的功夫,只是跟城中侍卫缠斗花去了一些时间。
夏恒川抱着个药箱子过来,帮沈攸白包扎着手指上的伤口,沈攸白温顺地低着头,半晌,说道:“我错了。”
夏恒川道:“既然惹出了麻烦,就给我师父留个信,我们往淮南路去。”
沈攸白轻声报道:“淮南路我们一共有不到一百人,其中有十人为官,三人四品。”
夏恒川“嗯”了一声。
沈攸白一咬嘴唇,又道:“其实我们不用急着走,那位大人能帮我们拦下。”
夏恒川道:“不如让他告诉这里的知县,派人来追杀我们,做戏做全套的,我们就顺势逃到淮南路去。”
沈攸白一笑:“是,公子。”
这边的春晴楼中一楼老鸨龟公被两个女人杀了的消息,在饮马关很快传来开了。凭着这青楼捞了不少油水的一名官家子弟当夜找上城中县令,县令派遣巡捕三十人去要捉拿这两名女人归案,三十人从县衙里连夜出发,赶到客栈时已是清晨,只见客栈当中人去楼空。
夏恒川几人早已骑马离开,沈攸白带着帷帽走在夏恒川身侧,脚力不输马力。
对于沈攸白把自己说成一名女子的事情,夏恒川并没有太过惊讶,一来她把杀人之事全揽到了自己头上,二来她大概也觉得自己性格优柔寡断,偏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女人,倒是想要看看夏恒川身上究竟还有没有一丝血性可言。
夏恒川是觉得无所谓。
对于沈攸白牵头的这计划,夏恒川心里既没有悲,也没有喜,既没有真正接受,也没有不接受。初见她在雀楼上,夏恒川以为她只是另一个来刺杀他的人,大概是在她出现在饮马关的那天晚上,他就彻底懂了这个女人的来历。沈攸白故意留在房中,想借机试探夏恒川有无杀心,他也确实没心思对沈攸白动手。
杀了一个沈攸白,沈攸白的长辈就会派出一个沈攸黑来,再杀一个沈攸黑,还有沈攸红。他夏恒川只像是个傀儡而已。
沈攸白忽然抬了抬头,笑道:“公子刚才动了杀气。”
夏恒川甩了一下马鞭,不置可否。沈攸白在帷帽下笑了笑,自言自语道:“有杀气是好事。”
洪鱼蕉坐在马车前,刀枪戟俱不在身,腰中悬着小篓子,穿一身紫红色带福禄暗纹的衣裳,如果不是他生了一副粗糙的面孔,说话粗声粗气夹带脏字,大概是会让人以为他是个斗蛐蛐一掷千金的富家子。
车厢里老书生一动,夏恒川有所察觉,驭马回身走在车厢旁边,敲了敲车厢。
花笺警觉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。
夏恒川说道:“于先生不用再掐卦算命了,过一会这小子再哭起来,我们可没人能哄得住。”
于书生听了,收了掐卦的手。初九九二,第三爻硬生生止住。
小书童原本正睡着,听到夏恒川说话,猛然惊醒,看到书生的手,张嘴就要哭,被花笺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,哭也是不哭也不是,只能狼狈地咽下去。
花笺柔声说道:“男子汉顶天立地,别哭。”
小书童吞下了眼泪,花笺柔声安慰了他一阵子,轻轻唱起一支南方的小调,小书童靠在于书生身上,静静听着,神色迷蒙。
花笺低首在自己的匣子里翻出一套香具,想在车厢里燃香替小书童宁神,想了想,又收了回去:“夏公子好像不喜欢这种测算之事。”
小书童心有所感,看了看于书生,书生点了点头,小书童说道:“少爷说,夏公子不喜,是因为他早就知道,反正不管他怎么选,都会有人逼着他走下去。”
车厢外沈攸白听到这稚声稚气的一句话,立即就要翻上车去,教训小书童一番。
夏恒川一看她,沈攸白停下了手上动作,轻声说道:“别吓到孩子。”
沈攸白刚要张嘴争辩,洪鱼蕉说道:“这书生说夏恒川两月,不对,一个半月之后有一大劫,如果夏恒川真应了那劫难,这书生还有一大测算,小闺女你也就知道那是什么了。”
沈攸白脸色阴晴不定。
夏恒川道:“开城门了,你进车厢里去。”
沈攸白进到车厢里,花笺停了歌声,讨好地对她笑笑,于书生对她点头示意,小书童抱着于书生的胳膊,又进了梦乡。
沈攸白坐在一边,问花笺:“你会唱多少这样的歌?”
花笺说道:“不算太多,大部分都是我娘生前唱过的,我的是那公主唱给我听的,有些都已经忘了。”
沈攸白点头,眼中温柔一闪:“继续唱吧。”
夏恒川一行清晨时跟在几个商贩身后出城,向着南方而去,他们身后巡捕出城,追了十里之后无功而返。
沈攸白离开车厢,乘了一匹无人的马,稍稍落后夏恒川半步行走。
离城五十里之后,洪鱼蕉看看自己肩膀上趴着的一只小虫,叹息道:“死了啊。”
花笺在车厢里无聊得很,原本低头看小书童读书,听到小书童读错了,时不时出声指点几句,一开始她每说一句,书童都要看看书生,想不到书生每回都点头承认。这让小书童震惊不已,难道这位姐姐有着天大的学问,久而久之,小书童也不再回头看书生,静静听着花笺解经。
花笺见小书童不再问书生意见,喜笑颜开又有些许得意,于书生闭目养神。
直到听到书童对《孟子》里对“折枝”一语的解读,前朝大多儒生,都解为踮脚折树枝,花笺则解为按摩。
小书童心意与书生相通,捧着书本,替自家少爷问了一句:“少爷想问,小姐的爹是不是曾是南方硕儒?”
花笺咬着手指沉默一阵,笑道:“我怎么还会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情,都忘了。”
此时她刚好听到洪鱼蕉在外面说死了,急忙捏着狐裘的领钻出车帘,坐在了洪鱼蕉身边:“什么死了?”
洪鱼蕉抬了抬右边肩膀,掉下来一只小虫子:“这虫子。”
一出生就是一对,一个死,另外一个也不活,可不像是那徒有其名的鸳鸯。
花笺轻声尖叫道:“快拿开!这是什么虫子?”
洪鱼蕉反是拿了虫子扔到了花笺身上,又把她逼回了车厢里,洪鱼蕉嘟囔了一句:“这可是老子费尽心思养出来的,有什么好怕的。”
离饮马关之后,再过一道横断一线的山脉,山脉北侧冷气聚集尤其冷,山脉以南则明显地气候暖湿起来,已经有了春意。
杨柳抽芽,迎春绽开大片,花笺从饮马关离开之前,摘了一大包的腊梅花,此时渐渐失了香气。她把自己缝制的柔软香囊凑到鼻尖深深嗅了一口,却好似吸入了南方的暖春天气,脸色明媚起来。
相比花笺,沈攸白脸色一直越加难看,离两个月的期限越来越近,于书生再不肯替他掐算,夏恒川满身悠然毫不在意,她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,更是担心夏恒川死在这两月之期上。
夏恒川调侃道:“要不然我们先来生个孩子,万一我在了这,你们还能等上个十几二十年。”
沈攸白恼怒出掌,却在触到夏恒川额头时前又迅速收了这道掌气。
到了南淮路,夏恒川仍旧是举棋不定的姿态,沈攸白倒也没有催促他,只是带他见了见牵线人,逐渐让他了解到了手中这一张网有多大,而他就要要做那收线之人。
沈攸白道:“除了这些暗线,家中长辈暗地里已筹备了些许兵马。”
夏恒川一直神色淡淡地,似乎也不在乎这回事。
沈攸白恨铁不成钢般地一咬牙,又道:“大舜遗民这些年在铃吾一直属于四等人,被人打压得抬不起头来,假如鸿钧朝的君主能善待遗民,这次反扑也绝不会这么迅速。”
春夜里雨下得绵稠,沈攸白伸出手接了两三滴雨,又轻轻甩干了手指。
夏恒川道:“京中已经有人就这件事提出了三策,到时候支持我们的人还会这么多?”
“这三策终究只是竹篮打水,不会有结果的。京中一定会有人反驳,一来他们会觉得民性未驯,不到时间,二来,我们的人也不会同意的。”
夏恒川哑然,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:“你到现在为止还没跟我说过你的长辈是谁。”
沈攸白嫣然笑道:“不久就见到了,公子尽管放心。”
夏恒川似是无奈地叹气:“我对你们来说,真的有那么重要?”
沈攸白柔声说道:“当然重要,公子切莫妄自菲薄。”
帘外春雨大了一些,马在春雨中被洗得毛色油亮。
夏恒川问道:“前辈,还有多久。”
洪鱼蕉披了一身蓑衣,头顶压着斗笠,手中牵缰,却像是坐在江边垂钓。
“快了,没多少路了?尿急?”
夏恒川应道:“啊,我下车去。”
夏恒川下了马车,在周围这片疏林走远了些,解决了三急,也没急着回去,林立刚下了雨,有股子好闻的味。
沈攸白在远处叫了声“公子”。
夏恒川苦笑一声,叹了口气,应了句,往回走去。
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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