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二十九章 九死一生 （4000+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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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湿滚滚的泪液清晰地，再次从眼角淌了下来。
    浸透了她的衣襟，也染湿了他的轮廓。
    孤凄的味觉，是相投的。
    那唇里正回荡着破碎的哽咽声，也颤着几分寒薄，几分凄凉的声调。
    就连，瘦削的两肩也都随着她气息的颤动而不时地耸栗着。
    可是，公子御他听得出来，她那股劲正晃晃荡荡地从地上爬起来，即便是身负累累，也是无所畏惧，无论眼前是赤石还是荆棘。
    男人攥着她隐隐有些黏湿的手心，小心翼翼地试问，“做噩梦了？”
    越鱼此时的脑海早就是一番浑水，毕竟夜湿忽梦少年时，愁意似已千缕白，就连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指都是僵硬的。
    只是颤了颤睫毛。
    听他方才说的话，还有她略有急促的呼吸声，公子御知道她应该是梦到了某些她一直逃避的东西，不说什么，缓缓地伸出手臂，将她纤瘦的肩膀揽在怀里。两个人就静静地坐在床榻上，谁也不说话，越鱼此时的状态应该是还没缓过神，只顾着抹着脸庞的湿痕，而男人也似乎察觉到，另只手正在不时地上下抚弄她的后背，既是将她心底的怨气缓个平。
    很久，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。
    “我梦到...我以前的事情了....”她触着眼前被凄清月色勾勒的白玉被，沙哑了一声。
    “是那个吗。”公子御浅声问，不敢把话说的太明白。
    “.....也不算是，”越鱼摇了摇头，想起了她的古越族，眼底又是泪水纵横。她赶紧卷着袖子将还没来得及淌出的眼泪的擦去。
    “那...愿意跟我说一说吗。”
    越鱼没有回答他。
    含缩着五指，盯着自己透析出分明白骨的手背。
    “...如果不能的话算了。”
    公子御笑了笑，正准备触上她的肩膀，给她揉揉僵硬的后背。谁知道，她说话了。
    似乎夜色更能倾听，受伤者的故事。
    将她白日里的面纱笑容通通给撕碎——
    “...很迷茫。”女人把脑袋枕在了他宽阔的胸膛上，低声道，“明明那里根本...什么也没有，为什么...会有人...想要去...占据所有...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...为什么..要把他们全部都杀死...为什么...为什么啊...你说...为什么...难道天神就没有心吗...他为什么看不见啊...”
    “你知道吗...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...我现在...在楚国...根本是什么事情...都做不了...”他能清清楚楚的听见，她这声参杂着绝望和希望之间矛盾的哭喊，湿热热的泪水，也都滴到了他的手心。
    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，她就是。
    公子御将她整个腰身都埋进自己的手臂里，感受着她胸腹里炙热的颤栗，听着她从断断续续的抽噎到泣不成声的哭喊声，那两只手，正紧紧得抓着他的肩膀，就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，他总是戏谑勾勒的凤眸，此刻也是隐约流露了一丝苦涩的笑意。
    或许，阿鱼同他的一样...都是有着不可摒弃的使命...
    这个使命这个重任，与她现在的年纪资历相比，是难以匹配。
    因为他深有感触。
    他本来就觉得阿鱼妹妹不是个简单的女子。
    公子御悄悄的将她的脑袋揽过来，叫她将呼着眼泪和鼻涕的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肩窝里。摸着她的后脑勺，“阿鱼...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。”
    埋在他肩窝里的越鱼，一耸一耸着肩膀。
    她已经将自己的一切，都给崩塌了。
    也无所谓了。
    “周室削弱，诸侯夺权，”公子御先说了八个字，默了默，“楚国也是如此，而...我的父王他是个软懦的男人。他管理这个楚国有将近二十年。这二十年，楚国的社稷已经大不如前了。但是他还是意识到，芈氏不能到他这里就是个尽头。”
    “临终的那个晚上，他把我叫到榻前。”越鱼听着他的事，缓缓地抬起了额头。
    湿漉的杏眼和他透着苦涩笑意的凤眼对视。
    “他说，你二哥这个位置坐不住，他不善明辨是非，不善深思熟虑，喜巧言令色，喜阿谀奉承。若是按照周礼世袭，楚国一定毁在他的手里。”
    “...这样...朝上官吏...不是会不服吗。”
    他却泯然一笑，好似无事一般，“自然，站公子施的人，多我不少。”
    “以前，说实话，我真的是恨透了这个男人，”
    越鱼心里顿时一惴，他是不是要提及那个事情——
    “...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四个哥哥，被送上马车，从此一去无影...后来我知道，他们竟然是被父王的一个门客给生生玩弄死的。”他提及这事的时候，那泛白的眼沟都透出了一条条红血丝。
    “我知道...御...别说了...”越鱼坐在他的腿上，眼底干涸的眼泪又被他带了出来。
    “而我...”
    “你别说了...”
    “我命也不好，后来同一个哥哥也被送了过去...”他摸着女子脸上的泪痕，“别哭...”
    “与其说我命不好还不如说，是上天给我这次的机会，我是唯一......一个逃出来的。”
    从瑜白口里说出来的感觉，和现在亲口听到公子御说出来的瞬间，越鱼的痛觉是不一样的酥麻。
    九死一生的喜悦和痛苦，可能是这两个人唯一的共鸣。
    “我...在楚宫挣扎了这么多年，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被解决的。”他笑得一脸妖冶丶祸害，竟是要乱颤了窗外的一树红梅，“阿鱼妹妹...你还有我。”
    “而且上天不会坐视不管，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——”他笑道。
    “不管敌人的羽翼是多丰满。”
    “命数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。”
    男人狭长的凤眸微微一暗，在她一个不注意间，眼底，那身为尊者的狠戾丶毒辣，竟浮现而出。
    不知是她唇瓣上正点染着情欲的熏香，还是她迷离勾魂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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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眼神，男人触上她湿漉的杏眼，湿热的薄唇也缓缓地贴上了她颤栗的红唇，吞噬了她的迷茫，搂住她纤瘦的腰肢，甚至是将她全身的恐慌和无助，都给碾碎得片甲不留。
    此时的越鱼恐怕是明白不过，为什么当年的公子御能成为一代楚王，盘踞荆楚，斩断东南丶东北战事，搅得那方龙虎不得安生，后来更令各方枭雄俯首称臣，门客三千。
    即便是不靠他的倾绝容貌，即便不是因为他的北斗之尊，也能俯首八荒，涿鹿中原。
    另一边，此时一辆撵着层厚厚白雪的马车停在了一条周遭荒废的雪路上，昭娴坐在车上四下打探着周边的茅屋，见着周围并无个人影，心生疑惑，撩开了帘子。
    “阿娴，到了吗。”
    “为什么没有人。”他对着那小儿问道。
    “没人？”
    这少年郎仅是向外一探，小声道：“大人，我们乡人...这几天都是躲在后山的山洞，有些是在地窖里，现在还是晚上，但没到半夜，估计都还在山上，公子施半个月前派人还来我们这搜人，说是有些男丁还没被抓去....”
    昭炎皱了皱眉头，可能是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。
    “那能不能把我们带过去。”
    “可以。”他点了点头。
    “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    “大人可以叫小民，小五。”
    “小五？”
    昭炎便扶着少年郎，顺着他的意思朝山洞的所在地走去，映着皑皑的雪色，他们不用点灯也能见得着路迹。而昭娴则跟在他们身后，谨慎地探查着周围的情况。
    ......
    “大人，你看,”被扶着肩膀的少年郎指了指他们面前的一个被杂草掩映着的山洞，大概是有五尺之高。
    接着只闻着他一声哨响，那寂静无人的山洞里面竟伸出一只手，拨开了挡在山洞口的草堆，挤出了身。待到昭炎看清楚，才发现竟也是个十一二岁大小的孩子。
    “小五，你怎么才来啊。”这个小少年身子很壮实，或者换个说法讲是挺圆润的，明明和他相同处境下的小五，是营养不良的模样。
    “六六，”小五扯着痛笑了一声，“我们有救了——”
    “有救什么？”这个叫六六的小胖子眯了眯看着眼前出现的另外两个人，尤其是发觉到小五身边那两个和他们乡民穿着不同的大哥哥。
    “这是两位大人，我刚刚找到的，他们能帮到我们，你让他们进去给大家...看看吧。”
    谁知道这小胖子突然张开手，欲要挡住他们的去路，“不可以，我姐姐说，村里不认识的人，全都不可以放进来。”
    小五一急，“为什么——”
    “你难道想违背村长的意思吗！”小胖子气呼呼地瞪着眼珠子。
    小五顿时难堪又抱歉地看了身旁的昭炎和昭娴一眼，“对不起...可是...”
    “没事...我们不进来也可以。”昭娴看着这个少年郎犹豫了一下，然后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，急迫地独自上前，扒开那层杂草，走了进去。隐隐地，随着他昭娴的视线的随入，竟看到了地上正坐着几个穿着粗褐，脸上毫无血色，半昏半醒的男丁，只见着小五从衣领子里抓出三片杨柳片，跪在地上，把这些杨柳皮，一一塞进他们的嘴里。
    “你看到了什么。”昭炎在他身旁给他低声传话。
    “这小子挺有心的，你刚刚是不是给了他几片杨柳皮。”
    “怎么了。”
    “他应该是没吃，藏起来给里面的人用了。”
    “...里面是躺了男丁吗。”昭炎猜测道。
    “嗯，这可能就是他们不愿跟我们说的原因，而且看模样，身体全都是受过伤。”
    昭炎沉默地敛了敛眸子，不说话。
    一直等到小五从草堆后面出来，他才道：“小五，你跟我来一下吧。”
    “大人...有什么事吗。”
    昭娴承接他哥的意思，神秘莫测地对他笑了笑，“我们有东西要给你。”
    ......
    只见着昭娴将车厢里的药瓶药罐能拿的都拿了出来，一个一个跟身旁的少年郎讲了这个那个的用处，随后全都塞进了个包袱里，然后将满满的包袱打了结，交给了小五。
    “大人...这个...这个...”他显然是有些慌张地推了推。
    “这个都给你们的，你不用推给我了。”
    少年郎显然是受宠若惊了一番，饥黄的脸颊都浮现了一丝不真实的喜悦。
    “我刚刚说的你都记下了吗。”既然他们没能帮到忙，这个还是一定要拿给他们的。昭娴一边说着，一边想着刚刚看到的情形。
    “...记下了！”小五抑不住自己喜悦的心情，就连身上的疼都被他给忘了。
    “谢谢大人！”
    他顶着个蓬松的脑袋，擦了擦脸上的灰尘，笑道：“....小民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    “什么。”昭炎淡淡一声。
    孩子始终是孩子，“如果以后有空，等这个事情过了，小民能不能请两位大人来我们村子，我们村一定会盛情款待两位大人的。六六的姐姐很会做饭，六六才会跟个猪猪一样胖，还有我们村里顺哥，他可会——”
    昭娴估计意识到刚刚小五说的那句话，公子施还没招够人一定还会再来，此地不宜久留。
    “好的，小五，我们下次一定还会再来的，这个地方不太适合说话——”
    小五也即刻意识到了什么，鼻息猛地一颤，随后紧紧地抱住了手里的包袱，不舍地看向昭炎和昭娴，“大人，谢谢你们。”
    昭娴此时已经坐上马车，而昭炎却敛着眸，不知道在想什么，随即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，“你去吧。”
    “嗯...”他睁着他那双坚毅纯粹的黑眸，一直看着昭炎坐上了马车，看着昭娴勒住马绳，看到那稳实的马蹄往前颤了颤，一直看到马车的车轴在雪地上划开了个轨迹，看到马车走了，走得很快，看到影子了，最后连影子也没有了。
    少年郎转过了脑袋，拖着怀里的包裹，向着自己的村落走去。
    而扎着头发的那根脏兮兮的红绳，在皑皑的白雪地里，鲜明恸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