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六章 审判(下)

小说:琴声一往是流年  作者:嗤嗤r
    
    “你们谈了什么?”
    钟一鸣第一百次问起这个问题,肖本第一百零一次沉默着摇头。
    滚轮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顺畅的摩擦声,他一手拉着行李箱,一手牵着钟一鸣。玻璃外面万里无云,几家飞机在同天空一般宽阔的停机场上笨重地缓缓移行。事情办完,肖本着急走,钟一鸣转念自己也没有继续游览的心思,不惜痛下心买了同班飞机头等舱的机票。
    谈恋爱果真是很费钱的。
    “真的不能透露一点?”
    这回,肖本脸上架好了墨镜口罩,宽大的黑色外套遮住身形,连身侧的钟一鸣也看不清他的样子。两人的手就牵在外套袖子里。
    “那你是不是早就认出了宋未?”
    一路问来,对方总是以沉默相对。钟一鸣觉得怪没有意思的,回头自己打开书包,和来时一样翻看李老师的琴谱。这时肖本又探过头来,自说自话地取了他半只耳机,挂在自己耳边听。两人的面孔被不长的耳机线缠得很近。感觉到男人身上的香水味,钟一鸣红着脸将自己那边也挂到了他另一只耳朵上。
    肖本是第一次听李老师的琴曲,又是钟一鸣演奏的。他安静地听着,不乱动了。直到上了飞机,头等舱的座位阔绰舒适。钟一鸣窝在内侧,享受千元两小时的滋味。飞机平稳地上升,窗外景色愈发澄澈,没有云的日子,天空就像一片浅色的海。肖本这才将戴了一路的口罩帽子取下,拉了钟一鸣的袖子。
    他将视线从窗外转回,冷不丁地见到男人近在咫尺的脸。肖本仿佛忍了很久,又小心翼翼地亲下去。后脑勺上是乘务人员机械的提示音,送茶水的小推车随时就要过来。钟一鸣咬着牙把嘴闭紧了,将人推回座位。
    他低着头,拇指与食指指腹轻捏着肖本刚刚亲过的地方。好似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。
    肖本从包里取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递到钟一鸣面前。
    他疑惑地接过来,看了一眼肖本,男人示意他翻开读。这是一本日记,以肖本为主题的充满愧疚的孩子的日记。钟一鸣读着读着就皱起了眉头,那个哭泣的孩子在心里渐渐复苏,可怜又可气。看过几页,他就能猜到“他”是谁,又发生了什么。
    他说,听说肖本不能弹钢琴了,理应出院了却再没与自己联系。
    他说,才知道钢琴也没有什么意思,不过是一双手下操纵的工具。
    他说,他却还忍不住会想他,这到底是为什么呢?
    钟一鸣沉住气,看这个陌生而懦弱的孩子,懦弱却又纯粹得坚强。他几乎就要喊着反驳文字间的那些空洞的想法。泪水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刻盈了眼眶,抬头,空姐的小推车正巧进来,有些吃惊地对着男人流下泪痕的脸。
    但她的吃惊并不是对他的,空姐羞涩地看着肖本,悄悄说:“抱歉,我喜欢你好久了,能不能……”
    “嗯。我想他需要一瓶矿泉水。”
    空姐为钟一鸣递来小瓶水,还取了毛巾,压抑着兴奋带着肖本的签名离开。肖本才轻轻舒了一口气,转向钟一鸣取走了他手中的日记本。
    “不是想让你有歉意的。”他无奈地说,将矿泉水打开了递到钟一鸣手中。他喝了几口,张嘴想说的还是道歉,听了肖本这话,便握着水瓶子闭口不言了。
    “钟一鸣,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喜欢你……我没能回答。我能写那么多字的文章,能给你讲许多往事,却回答不了这个简单的问题。”
    “接着,我自问我真的喜欢你吗?这会不会只是一种征服欲,占有欲或者长久以来的执念作祟。”
    钟一鸣沉默地看他,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了。
    “我担心把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事情告诉你,会是在骗你的感情。”肖本一边说,一便收好了笔记本,看向他的眼睛,“你明白吗,在我意识到自己的第一个念头是怕欺骗你的时候,我又肯定了我就是爱你的。”
    “这和性别没有关系,和有没有发生过这些风波都没有关系。若是我们重新初见,我依然会喜欢现在的你。就像你在遗忘了所有之后,又再次选择了我一样。”
    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肖本总能说出这些让他心头发甜的话。钟一鸣被说得不好意思了:“没有选择回忆,你不生气?”
    “有点。不过我也猜到了会这样。”肖本指向刚才收回的日记本。
    “所以你才准备了这本日记带过来?”钟一鸣一愣。
    “不,”男人笑了,“我是担心你把我拒之门外,才想起这把尚方宝剑。你若愧疚了,便不能再把我丢下……当然,如今这样更不错。”
    被男人的小心思拿捏在手心里的钟同学不再说话,歪头重新看向窗外,从小窗口变了深色的玻璃上映出他抿着嘴的浅笑。
    “你说家里雨停了吗?”
    雨停了。走出机场,夏日的热度席卷而来。肖本送他回到和宋未同租的楼下,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。钟一鸣也不知闹变扭的宋未会是什么状况,心里是不太愿意让肖本与他相见的。
    硬着头皮开门,屋里一片安静,竟同他两周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。只是当人走进去的时候,扬起一层细微的灰尘,仿佛是屋子在抱怨主人长久的疏忽。
    “宋未?”
    同他所感觉的一样,宋未不在,似乎离开了有些日子。身后肖本跟着他进来,喃喃了一句:“有其母必有其子。”钟一鸣还要往宋未房里走,被肖本拦下来。
    “怎么?”
    “跟我去住。”肖本拉着他站在门口,“收拾一下,你东西也不多。回头我让人把钢琴也搬过去。”
    他已经不再好奇肖本为什么连他东西不多都能知道。目光落在客厅中的孤零零的白色钢琴上,古典的钢琴正与这间屋子相得益彰,它来得突然,如来时一样,走得也突然。所有陈设仿佛都没有变动,只是人突然不见了。
    钟一鸣狐疑:“你是不是知道宋未去了哪里?”
    这次肖本没有隐瞒,爽快地点头:“对,我知道。不必担心。”他催促着他进屋收拾,见钟一鸣还愣着若有所思,低头又要向他脸上亲。后者赶紧踉踉跄跄地红着脸逃回房里。
    “我下午预约了医生。”肖本在门外说。
    “什么?”
    “心理医生。”男人颇有执念地命令,“你不会以为忘了就忘了吧。我们用科学的手段一点点想起来。”
    钟一鸣失笑。
    初夏的阳光穿透玻璃,在墙角留下斑驳日影。明亮处飘舞的灰尘如日常琐碎,跳跃作一个个不安而亮丽的音符。网络上,明日演员的比赛正到了白热化的阶段,悠哈与刘言的音乐剧就要在下周录制。李老师的骨灰已经回到了她的河流。宋未不知道去了哪里,肖本笃定地说,他还在这个城市。从哥哥的阴影中走出来,那个大男孩的人生的故事才刚刚开始。
    钟一鸣将小小的箱子拎在手中,笑着向肖本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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