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39.君子

    楚殷，字容卿，医圣于他不过是虚名，更能让人印象深刻的，大概是他的“不近女色”。
    生性好洁的男子并不少见，可要像他这般把红粉佳人当洪水猛兽的，也确实是稀奇。
    楚殷自己清楚，他忌讳女子，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男人，他只是单纯的——怕。
    他怕与她们接触，因此如避蛇蝎，敬而远之。
    可究竟为什么怕呢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。从记事起，他就这样深刻而简单的对女子心生兢惧。
    其实他也怕血，也怕雷。只是他身在医谷，那个比他大了三十来岁的哥哥是大名鼎鼎的医圣。
    怕血？估计是不行的。
    他记得自己在后厨待了许久，专干什么杀鸡剖鱼的腌臜事。刚开始的时候手颤得拿不住刀，没伤到那些活物一块皮，倒是给自己放了不少血。十指和掌心都大大小小留了刀伤，全是他自己弄出来的。
    他潜意识不敢碰刀，那就逼着两只手一起用。一手扶着刀刃，一手攥着刀柄，手腕再怎么软也得拿起来，然后“哐当”一声砸在鱼身上，把鱼砸得猛甩尾巴，溅了他一脸水。
    这样接近自残的折腾了三四个月，总算能做到干净利落的一刀取命，也消弭了他对血的恐惧。
    过程虽然难熬，附带的好处却是不少的。比如他对于皮肉筋骨损伤的治疗手段，就比他哥哥高明得多。主要是手法和技术上的苦功夫，医圣毕竟没有年轻人灵活利落。
    他曾经试着把一只鸡一刀剖了，再拿特质的针线行云流水般一缝，那只惨兮兮的鸡在木台上惨叫几秒，竟还有力气扑腾着翅膀开溜。
    那时，医圣感叹他“后生可畏”，也问他为何执着于刀剑创伤的治疗手段。奈何楚殷自己也不清楚，只是凭着本心为人处世。
    当年医谷被他一分为二，带着谷中小辈外迁的途中，也落了像金陵这番大的雷雨。医圣将玉牌拆做两段，一半给了这个年轻时捡到带回谷里的弟弟。
    医圣两鬓已微微染了点风霜，面容却没有受到什么侵蚀。swisen.com楚殷听见哥哥的声音含了淡淡赞许，说：“容卿，我们行得正站得直，无需畏惧什么风雨雷电。”
    他觉得自己算是早慧，心智早已兜得住情绪。只是这些年越发随心，索性将不喜女子的事情广而告之。但对雷声的恐惧实在近乎幼稚怯懦，他只好将其掖在神经里，不使之露出一点行迹。
    午夜梦回，有雷声沉沉，夹杂了一句压抑的闷哼，随即眼前漫开一片令人心悸的血色：“你——”
    “我没有！”楚殷猛的翻身而起，急促得抽了几口气，衣服被冷汗浸透了，一向平稳的手抖得不成样子。
    他神色惶恐，面如金纸，全不顾自己散了一肩的头发，起身冲进了雨幕
    ——他还没有从梦魇醒过来。
    这个梦纠缠了他十多年，时不时就来折腾一下他原本平缓的心绪。
    梦境是简陋破败的屋子，里头有无边血色和惊愤的质问，然而这一切都抵不过，他手里，攥着的那把刀。
    我杀过人吗？我真的……行得正站得直吗？
    或许是在金陵落脚的时间尚短，他还没习惯这个房间，只是本能的抓起佩剑从屋里逃出来，立刻被雨淋得一激灵，惶惶然拨了一把头发，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。
    比起在雨中浇上一宿，他更想远离屋子。
    因为外面只有雨，而他不知道屋子里有什么。
    没等他缓过劲来，鼻尖却嗅到了一点不同于雨水的腥涩。
    是血么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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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书阁的位置对于整个医馆来说，算是极为偏僻的。这大多放着的都是关于罕见病症的古籍，平日里鲜少人问津。
    全医馆的人可能都没想到，在这种暴雨倾盆的晚上，那方旧院子里会如此热闹。
    天色太暗，楚殷只看见了许老撑伞而立的背影，还有他倒提着的那把长剑。
    隔着厚重雨雾，许老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，暗暗叹了口气——
    本来不必杀你的。
    楚殷张了张口，还没吐出一句质问，先听到几声翻墙落地的闷响。
    “乌大人……您这……”
    三个尾随而至的影子好容易站稳，见了鬼似得看着他们的顶头上司那柄沾着血色的长剑。
    不是……那姑娘根本杀不得吧！？
    “呵，沈大人真是料事如神。”墙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第四个人。
    其实他一直与那三个影子并肩而立，只是气息的隐藏得太好，几乎将自己融进了黑夜。
    “乌衣巷？你入我行影，果然就是为了坏事的吧！”
    许老眉头一蹙，转过身去看自己那名亲卫。在看见他从取出一块刻了“沈”字的玉牌后，终于微微变了神色：“你是沈瞳的人？”
    那名影子不再开口，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漆黑的软剑，几乎是瞬息之间，阴冷的剑锋割开雨幕，直逼向他的咽喉。
    许老没想到他平时藏拙了那么多，在心道不好的同时举剑挡了一下。可那软剑并非凡物，竟顺着兵刃缠了上来，逼得他弃剑而走。
    许老踉跄着连退多步，直到有人在他身后扶了一把。
    楚殷神色复杂的看着他，虽是心里纠结了千万疑虑，最终还是出手帮了这个老人。
    他轻声问道：“许先生，你究竟是谁？”
    于楚殷来说，此刻空气是凝固的，雨幕连成千丈水面，自天际一拥而下，好似将他淹没在无止尽的深渊。
    许老没有回答，而是在他问这句话的时候，趁着距离极尽，一掌击在他胸口。
    他指节夹了细如牛毫的毒针，一点闷疼从胸口散开，趁着一掌的劲力漫向四肢百骸，楚殷觉得眼前有一阵恍惚，不是因为这次歹毒的偷袭，而是因为这种……似曾相识的……
    背叛……
    或者也不是背叛吧……原本就不是一路人，只是自己识人不清……
    医谷九大医仙，除却端木家的三位长老，他也只对这位老年多坎的先生抱有一点尊敬……
    许老是谁呢？他已用行动给了自己最好的答复了……
    只是这种近乎痛心的……似曾相识……是为什么……
    沈卫的软剑尾随而至，许老手无寸铁自知不敌，那三个亲卫虽说身上有他下的蛊，只能唯命是从，却也不敢对沈瞳的人出手，只能傻愣愣的杵在那当背景，帮不上一点忙。
    “只能先走一步。”电光火石间，许老只能一边盘算着对策，一边朝着自己那三个废物喝道：“院子里的两个人，不留活口。”
    他的声音渐远，三个影子忌惮体内的蛊毒，只好先发制人，呈合围之势攻了上来。
    楚殷正欲以金针暂时封住毒素，迎面便刮来一道剑风，逼得他只好先拔剑迎敌。
    其实他的剑术造诣并不高。
    他只会取命，就像一刀杀个鸡鸭鱼蛇什么的，医圣熟知人身上的软肋。
    楚殷原本不想，也不敢杀人，可着一剑逼得太紧，他勉强挡开后，下一个人的身影已经悄然而至，三尺青锋从他耳际掠过，扫下了一缕湿漉漉的发。
    楚殷连忙侧身闪过，只能凭着本能将剑一送——刺穿了那人柔软的腹部。
    须臾间，他觉得自己的剑尖从记忆深处挑出了一根血肉模糊的刺，痛楚和惊惶历历在目，在怎么尖锐的疼都不能减少这些往事愈加清晰的浮现。
    他确实是杀过人的！
    杀的是……
    “嘶。”
    两把剑同时在他身上留下一个血口，不足以致命，却猛的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    “你先去看看那个女的死了没有！这里我先扛着！起码也要杀一个！否则那人饶不了我们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