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1章 稷山之巅的谈话

    
    稷山之上，有人在咳血。
    不断地咳血。
    鲜血像梅花般朵朵绽放，盛开在他的前胸。
    裴东野低头看了一眼，伸手擦了擦衣服上的血色梅花，然后便糊成一片，很不好看，很刺眼。
    “你输了。”
    在他对面，岑玲珑面无表情地说道。
    她还是像之前那样的出尘脱俗，身上没有一点战斗的迹象。
    裴东野满不在乎地说道：“输了又如何？”
    岑玲珑道：“输了就会死。”
    裴东野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，浮云悠悠，清风徐徐，自己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天气里，倒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，只是有些惋惜，对面这个女人竟然如此强大，终究无法战胜她。他只是自嘲一笑，没有任何委顿的情绪，缓缓道：“当年我叛出裴家，一个人南下打拼，有过无数次鬼门关上打转的经验，所以我并不是很怕死。”
    岑玲珑皱眉道：“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。”
    裴东野稳住身形，擦去唇边的血迹，有些好奇道：“临死之前，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。”
    岑玲珑道：“请说。”
    裴东野道：“你有个弟弟叫岑灵钧，对吗？”
    岑玲珑点点头。
    裴东野笑道：“很不巧，我和他比较熟，有一次我们在一处喝酒，他喝醉了，然后说了一些醉话，估计你不是很想听这些话。”
    岑玲珑眉头微蹙，她很了解这个弟弟，其实是一个很沉稳的人，他会对裴东野说什么？难道还能说出自己的身世？
    裴东野打量着她的神色，缓缓道：“其实你不必担心，正所谓我是个死人，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，所以你不妨大气一些。
    岑灵钧说，云梦五大家都该死，他北上云梦和文家交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，因为这五大家都是叛徒，都是背叛者。”
    他刻意加重了背叛者这三个字的读音，隐约揭露了一些藏在迷雾之下的秘密。
    岑玲珑沉声道：“不要说了。”
    裴东野微微嘲讽地望着她，摇头道：“我一直很好奇，云梦五大家究竟怎么得罪你们岑家了，到如今才想明白这件事。你们隐藏得真好，这一千年来发展到如今这个规模，的确是件很伟大的事。我想，如果让世人知道你们岑家真实的来历，恐怕会惊掉所有人的下巴。”
    岑玲珑的脸上泛起了冰霜一般的杀意。
    裴东野毫不在意地笑道：“你也说了，我已经是个死人，所以死亡是威胁不了我的。稷山是你的地盘，埋伏在附近的高手都是你的人，我跑不了也不想跑，只想在临死前说一些我想说的话。”
    岑玲珑长久的沉默过后，轻轻吐出一口气，神色复杂地道：“既然你都猜到了，又何必说出来？”
    裴东野果断地道：“当然有必要，既然马上都要死了，那我自然不想带着秘密进棺材。千年前，夏王朝和平改制，以宋氏皇族为首，共计六大家族联合决议，交出皇权和贵权，此后进入民主社会。但是进程走到一半，其中的山家突然变卦，为了扼杀掉这股危险的力量，当时的改革派和夏仁宗决定灭了山家。”
    “当然，夏仁宗既然占了一个仁字，是不太想做灭人满门这种事的，实际上他也只是杀了自己的老朋友山子野。但是两年后，传闻山家其他人想要谋反，于是执政的改革派灭了山家满门，那样一个门第显赫的大家族，此后就成了历史中的一页记载。
    ”
    “但是那一夜的屠杀到底杀光了山家的人没有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，没有人说得清楚。因为那个夜晚很血腥，很混乱，没有多少人愿意去回忆。那一夜云梦血流成河，山家上千口人死于非命，是这千年历史里最残忍的一个晚上。”
    山巅十分寂静，只剩下裴东野的声音在飘荡。
    岑玲珑再一次沉默，而后突然冷笑起来，声音显得十分缥缈：“所以这些人都该死，只可惜他们没活到现在，否则我一定会让他们死得很不痛快。”
    裴东野看着她，目光中有些怜惜，这是他身上很罕见的情绪，然后试探道：“所以我应该称呼你为山小姐？山玲珑，这个名字倒也不错。”
    稷山宫，确切来说是宫主岑玲珑为什么一定要对那些世家下手，原因就在于岑家本来就不姓岑，而是姓山。
    千年前的一个夜晚，执政以后的改革派和除宋家以外的四大家族合谋，在山家家主被诛杀两年之后，发动了一次极其血腥的大屠杀。山家从此除名，他们的财富和资源都被四大家族瓜分。
    但那一夜太混乱，他们没有杀光所有人，有个人逃了出来。他姓林，是山家一个很普通的侍卫，因为普通，所以没人在意，逃了也就逃了。但林侍卫默默喜欢着山家的大小姐，所以他愿意为山家做任何事。
    他在逃走的同时，也抱走了山家的一个婴儿。
    他带着这个婴儿东躲西藏，后来自己也结婚生子，但对这个婴儿格外疼惜，很辛勤地将其养大，让他读书，等到林侍卫去世之前，他才将一切告诉了那个山家的遗孤。
    山家的血脉终于保全下来。
    一千年很长，山家的血脉逐渐开枝散叶，并且逐步地发展起来。
    那个死里逃生的遗孤很明智，他将自己的姓改成了岑，毕竟里面有个山字，以此提醒后人不得忘记家族的血海深仇。
    岑家，也就是千年前和宋家等家族并肩的山家。
    岑玲珑，或者说山玲珑，是山家这一代提前定下的家主，所以她才能一手掌握稷山宫这股庞大的势力。
    岑玲珑的目光望向了远山，冷笑道：“我家先祖山子野，其实死得很冤枉。当时国朝更替，哪里有那么容易？改革派想要杀鸡儆猴，震慑住一切想法不同的人，便将我家先祖当成了那只猴子。我家先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，他是一个真正不怕死的人，所以明知道那些人要杀他，他没有选择反抗或者躲避，而是慨然赴死。他以为自己一死，就能换来山家的世代富贵和平安，但他远远低估了那些人的下作程度。”
    她收回目光，斜睨了裴东野一眼，继续嘲讽道：“你们裴家便是那些人中最卖力的一份子，当年云梦那个流血夜，你们裴家人手上沾的可不算少。”
    裴东野又咳了几声，干脆随地坐了下来，抚了抚胸口，赞同地道：“这话很对，裴家也没多少好人，所以我才脱离出来，这一点上，咱们英雄所见略同。”
    “所以你现在明白了，我为什么要杀佟家的人，为什么要杀裴家的人，总有一天，我要杀光所有那些所谓世家大族的人。”她的眼睛里泛着冷光，神情异常地坚定。
    “然后呢？”裴东野忽地问道。
    “然后？”岑玲珑微微皱眉。
    裴东野一摊手道：“你就算能杀光那些人，然后怎么办？岑家怎么办？再来一次流血夜？”
    岑玲珑道：“把那些人杀光，谁还敢冲我们岑家下手？”
    裴东野神情复杂地道：“有些人，是你们杀不光的。”
    岑玲珑忽地转身，看着西南方向，道：“那不如我们看看，我到底有没有那个能力？”
    裴东野发愁道：“这恐怕不行。”
    “为什么？”
    “因为我快死了。”
    “能不能不装？”
    “这也你看得出来？”
    “如果真的那么容易死，你还是裴东野？”
    裴东野叹口气，缓缓站起身来，目光里第一次有了很凝重的情绪，叹道：“想要骗你也不容易。你在西南的落子，我很确定你赢不了。”
    岑玲珑再次问道：“凭什么？”
    裴东野忽地话锋一转道：“你对宋家的态度很特殊。”
    岑玲珑漠然道：“有什么特殊？”
    裴东野凝视着她的双眸，缓缓说道：“你或许忘记了，当年我在云梦也是一个很爱胡闹的人，桃花酒吧我也经常去，还在那里打过无数次架。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，就是桃花有一个特别漂亮的老板娘，只不过很少见到而已。所以我很早就知道，桃花酒吧是你名下的产业。但是去年那一天我送妹妹回云梦，恰好去了桃花，那时候我才知道，桃花酒吧已经变成宋天的了。”
    这是一段往事，是宋天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笔横财。
    对于那位岑小姐，他只记得声音很软糯，很好听，还有一些古怪，因为桃花酒吧这样一座会下金蛋的鸡，她竟然只要两百万。
    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，对自己很特殊的岑小姐，竟然就是稷山宫的宫主。
    岑玲珑忽然笑了起来，笑声有些肆意，微笑道：“宋天是个很有趣的人。”
    裴东野不予置评，只说道：“所以我说你赢不了，因为宋天就在昆川，你想覆灭佟家，他肯定不答应。而且你不要小瞧宋家的能量，虽然这些年他们并不外露，但云梦五大家中，真正能改变大格局的只有宋家。”
    岑玲珑悠悠说道：“我从来没有小瞧宋家，也没有小瞧宋天，我很想看看他能做什么，所以我没有去昆川，只让青尧安排一切。既然你还死不了，不如我们坐下来喝喝酒，看看到底我能不能赢？”
    裴东野道：“你要杀我妹妹，我便要杀你，还怎么一起喝酒？”
    “反正她还没死，就算她死了，一起喝酒又如何？”
    岑玲珑淡淡一笑，神情无比潇洒恣意。
    裴东野终于点了点头，道：“喝完酒再杀人也不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