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七章 落败

    
    我们终以为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轻而易举，轻而易举到我们不懂得珍惜，以至于失去它以后你才觉察到它的可贵。
    与伍迪和好后，林艾的生活恢复了平静。她每天重复着三点一线的留学生活：学校—宿舍—打工地。
    她去图书馆的次数越来越少，就像她跟孙杨的交流越来越少一样，哪怕是在几米之隔的校园，她都能感受到那种几千公里的疏隔，但林艾不想修补。她觉得，生活里有些人注定是过客，他们从来不曾住进心里，那就让他们随风远去吧。林艾有时候看着图书馆也莫名地觉得陌生，她忽然想起了她刚到日本的那个自己，那是一个怎样努力的自己。
    她记得那时候的她对日本有种狂热，对北海道大学有种莫名地向往，她拼命地想挤进这座著名的旧帝国大学。那时候的她不打工，每天往返于学校与宿舍，她最开心的就是去图书馆。可是，北海道大学对她来说又太容易了点，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北海道大学。
    她是博考两个多月前来的日本，原本是半年后打算回天朝继续她的高校教育事业，可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常常不按常理出牌，又或者说林艾始终是对博士头衔有种莫名向往的，她刚到日本就向导师中村树表达了这一愿望。
    中村树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年纪轻轻的教员是颇为欣赏的，他名义上说博士入学考试是基本前提，但只要在日本留过学的人都知道，就算博士考试及格，要不要是导师说了算。只要他想要你，你是一定可以考过。
    林艾还记得博士入学考试的那天，她像平常一样坐在教室等候室。其他同学都是监考老师来叫号，轮到她的时候，是中村树亲自来叫号。
    “林艾，到你了。”然后林艾就在大家纵目睽睽之下走在中村树后面进了考场。
    在日本，所谓硕士入学考试面试的考场，其实就是会议室。会议室里黑压压地坐着三名正教授、三名副教授，可谓林艾想报读的那个讲座的教授汇聚一堂啊，林艾有点想压压惊。她坐在靠近门那个位置，中村树一直面带微笑。
    首先是本讲座最牛逼的教授之一的应大叔先问了林艾一些常规问题。说起这个应大叔，那可真是我们中国留学生的骄傲。十年前作为日方引进人才进入北海道大学教书，当初可是一句日语都不会说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吸引学生的。可是人家现在可是学生成群，日本学生居多。
    轮到中村提问了，哇塞，那提问基本也好白痴。林艾心想：“这不是故意让我过的节奏么？”
    只有一个问题林艾真答不上来，是另一个教授，本讲座最有人气最具亲和力的押野。
    押野：林艾，你为什么想到研究葛西善藏啊？“
    林艾：因为他的小说集少啊。
    中村树一边看林艾的研究计划一边笑而不语，押野也被林艾的直白逗乐了：”你这回答要是放到学界会议里可是通不过的。”
    “哦。”林艾吐了吐舌头。
    回想起那时候的博考，林艾想笑。但看上去似乎是老师们的一种通融，但也有林艾自己实力的印证。毕竟是从北京师范大学过来的年轻教师，毕竟拿过国家课题的，光这两项威力就够猛的。但林艾自己知道，入学后，她确实懈怠了很多。可能觉得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。
    她对上课这事兴趣开始不大，每天往返于打工地这事儿已经让她觉得精疲力竭。她抬头看看北大最辉煌的图书馆，感觉刹那间这一切不属于自己，她像一个闯入者。她有时是失落的。她有时回想起自己在国内著名学府读书的场景，那是深深的归属感。为何日本的大学让她产生深深的局外人之感她也不知道，只是觉得这一切很虚幻。
    今天要公布研究报告的结果了，如果不通过毕业就危险了。怎么办？怎么办？林艾一直在想这个问题。
    林艾的手指有些发抖地点开谷歌邮箱，中村树黑色粗体的邮件名让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。犹豫了一会儿，她还是点了进去。
    “林艾，办公室来一趟。研究报告没通过，休学延长还是满期毕业来商量下。”
    林艾背着书包，穿过图书馆的长廊往文学系走去。一路上碰到学弟学妹和同级的，生怕他们问，虽然他知道通过的没几个。但这样的借口有意义吗？林艾也在反问自己。
    终于来到导师中村树的办公室，推开房门，中村树正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等她。
    “中村老师，我来了。”
    “坐。我找你，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？“
    “知道。”
    “为什么没有申请休学？你知道读博都要九年的吗？大家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延期毕业的，文学需要的时间很长。我看就你没有申请延期毕业，你这样完成不了论文的。我说过很多次了，你现在的这种情况很被动，只能延长几个月或者满期退学。”
    “那就不延期吧，我换学校。”
    “也行。”
    林艾那一刻万念俱灰，她不知道怎么变成现在这个局面了。那个最有希望毕业的她，那个曾被视为“明日之星，冉冉升起”的她，怎么居然连研究报告都没通过？但她同时心里清楚，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。如果努力一点，抓紧时间一点，结局不止于此。
    她回想起在日本的这些年，尤其是博考通过后的那个自己，是不是太骄纵了。但是，这一切即使反省是不是有点来不及了？她没敢告诉家人，她害怕那种殷切的期望落空后的表情。她默默去了教务处，领了张表格要求满期退学。
    教务处这个地方让她熟悉又亲切。每一年最开心来到这里是填奖学金的签收或者学费减免表格，但现在，她却要领退学申请表格。退学申请对于日本的大学来说，太稀松平常了。但对于林艾来说，那是整个世界的坍塌。她很清楚她来日本是为了什么，但她心中却突然有了个坚定的信念，以退为进，向更好的大学迈进。